2018-04-13 新京報
陶曉俠說,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的申訴,是她經歷過的最困難的一次申訴。圖片來源/梨視頻
“五周殺人案”平反推動者:
“我就是看不得別人被冤枉”
4月11日,安徽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再審宣判,周繼坤、周家華、周在春、周正國、周在化五名被告人被宣告無罪。
這是一份遲到了21年的無罪宣判。被拘捕時,這五位周姓男子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,有人已經結婚,有人正在戀愛。冤案平反后,他們已邁過四十歲,在法院門口,高舉無罪判決書跪地痛哭。
56歲的安徽阜陽市原人大代表陶曉俠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哭了。
2001年當選安徽阜陽市人大代表后,她開始關心冤假錯案,自學法律,想盡辦法向各級部門遞材料,為蒙冤者奔走呼告。
17年來,她接觸過許多案件,其中安徽阜陽“五青年殺人案”、安徽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是花費心血最多的兩起冤案,他們分別在2015年、2018年得到平反。
“五周殺人案”被告人周繼坤說,“要不是大姐,我們不知道要冤到什么時候,要不是大姐,我們怎么會有今天”。
每次開會的時候,我都去找人大代表
新京報:你是怎么關注到安徽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的?
陶曉俠:那是2001年底,當時我是阜陽市人大代表,被告人家屬周家華的父親找到我家里去跟我說了這個案子。
后來,我去監獄見周家華,管教干部跟我說,這個罪犯跟其他的罪犯不一樣,一直喊冤。我見到周家華時,和他說,年紀輕輕干什么不好,非要去害人,他大哭,把衣服脫了給我看,一身傷,腳趾甲用鉗子夾掉了還沒長好,身上都是被燙后留下的印子。經過走訪調查,見了他的家屬、律師以及一審審判長巫繼成,我很堅定地認為這個案子有問題。
新京報:你所指的問題是?
陶曉俠:這個案子除了口供以外,沒有任何的物證以及實質性證據。
新京報:之后你決定為他們申訴?
陶曉俠:是的,我一直為他們申訴,從2002年開始一直到昨天改判無罪。
新京報:你主要做了哪些工作?
陶曉俠:向各部門反映情況,找人大代表幫忙推動。每次開會的時候,我都去找人大代表。我找過姚秀榮、徐淙祥、王夢恕等22位全國人大代表遞材料。好多事情我都會和河南焦作的姚秀榮商量,她會幫助我、指導我,我把她視為榜樣。
2014年兩會期間,我向周繼坤的妻子張俠要了最新的材料,自己寫材料,通過一位人大代表把材料遞給了安徽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薛江武。
薛江武和我通了電話,安排人接見了我,真的很感謝她重視了這件事情。那一次,我重點向她說了兩個案子,分別是周繼坤他們的安徽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和安徽阜陽“五青年殺人案”。
新京報:之后申訴的事情有新的進展了?
陶曉俠:是的,就是2014年,安徽高院決定對“五周殺人案”啟動再審。
新京報:你說過,渦陽“五周殺人案”的申訴,是你經歷過的最困難的一次申訴?
陶曉俠:“五周殺人案”情況復雜,比“阜陽五青年案”更難處理,為什么呢?1998年一審合議庭討論和第一次審判委員會討論的結果是,應當依法宣告五名被告人無罪,但這個消息被走漏了,被害人父親在法院喝農藥自殺,從市委到省委各級領導對這個案子高度關注,一定要個結果,給下面的人壓力就非常大,才會有后來導致的冤案。
而這個案子要申訴,會牽扯到一大批制造冤案的人的利益。
殺人案都砸到身上了,他們有多難受
新京報:申訴過程中,你遇到過哪些困難?
陶曉俠:2007年的時候,我被公安抓了,后來,我被判了兩年刑。判我兩年的理由是“非法經營”。
新京報:當時你是怎么想的,會覺得后悔嗎?
陶曉俠:后悔什么?想想他們,死刑都砸到身上了,殺人案都砸到身上了,他們有多難受。你看張俠,家里男人進去了,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,一邊種地一邊養孩子。前兩天我和張俠去出事兒前住的老屋,她不住地哭,空了21年,屋里都長出來樹苗了。所以去接他們出獄的時候我都說,要好好對待你們的家屬,真不容易。
新京報:在監獄里你主要做什么?
陶曉俠:在監獄里我也寫東西,當時我接觸到的這兩個都是特大冤案。管教干部勸我說,你現在自己都關在里頭了,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。我哪里聽得進去,這樣的錯事什么時候我都要講,我一定要反映這個情況。2009年出來以后,我又繼續幫他們去申訴。
新京報:你關注的兩個案子有什么類似的地方?
陶曉俠:這兩個案子,都是1996年,一個6月10號,一個8月25號,死的都是一個小女孩,我們看后來的媒體報道,辦案人員提審獲取口供,都采用了非法手段,不上看守所,把人關在鄉鎮派出所,刑訊逼供。還有一個是抓證人,威脅證人。一審庭審時,出庭的19位證人中18人都說自己遭到刑訊,當庭翻供。
很諷刺的是,之后這批人里面很多人還因為破了大案升官了。
特別不喜歡被冤枉,也看不得別人被冤枉
新京報:你后來不是人大代表了,為什么還要繼續管這些事情?
陶曉俠:我就是喜歡打抱不平,管閑事吧。以前我當人大代表的時候,人家給我送外號“陶瘋子”。因為我講的話跟他們講的不一樣,我講的都是個案,一個一個案子拿出來講。就因為我當過人大代表,我當代表一分鐘,要為人民服務一輩子。
新京報:你這種性格是從哪里來的?
陶曉俠:從小我就這樣,我們全家人都有點這樣,特別不喜歡被冤枉,也看不得別人被冤枉。我記得小時候,弟弟過年偷吃了米酒,我媽把這事兒冤枉在我兩個妹妹身上,把她們打了一頓。很久之后我弟弟才說實話。四十幾年過去了,到現在提起那個事情,我兩個妹妹還會哭,真的很不喜歡被冤枉的感覺。
我就是任何事都要查個清楚,對待每一個案子我都很小心。
新京報:你把整個身心都投入為別人平反這個事情上,家人也受到影響,他們會勸你嗎?
陶曉俠:都勸的,但是我認準的事誰也管不了?,F在政策好了,每次開會都強調依法治國,強調要解決這些冤案,這些東西讓我看到了一些希望。
新京報:你為了這些冤案,自學法律,看了很多書?
陶曉俠:對,我如果不懂,別人就不會把我當一回事。我全都搞懂了,那些材料我都可以自己寫。
新京報:這兩個案子改判無罪的時候你都在場,聽說你忍不住哭了?
陶曉俠:其實這兩個案子再審決定書下來的時候,我就沒睡,一直哭。我給朋友打電話說,終于看到希望了。這兩個案子也是我付出心血最大的。昨天庭審現場,宣布他們無罪時,他們哭得不成樣子,我也跟著哭,拍了好多現場的視頻,想記錄這個時刻。我現在還記得那種感覺,他們就一直喊我大姐,我又委屈又開心。
新京報:現在這兩個案子都平反了,你以后還要去做其他的案子嗎?
陶曉俠:對,肯定要的,這兩個案子只是我的開始。
新京報記者 羅芊
關鍵詞:五周殺人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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